七 一切服从工作需要
二滩的风照样吹着,
那风从山坡上来,
那风从国外来,
那风从全国各地来。
每天,太阳一如既往,
火辣辣地照着二滩,
照着这里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
老板及其同伴离开了二滩,而我依然留在二滩。
一切服从工作需要。
离开了 Universale-Bao 钻井工地。厂房洞需要翻译,我被分配了去。
从规模与难度来看,二滩的厂房洞工程,可谓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洞挖工程。从原来我们的办公室进洞,贯穿 5 公里,洞内叉洞众多,主洞的高度要求达 60 米、长 700 米、宽 200 米左右,里面将来要建几栋五层楼的电机操作房。
就这样,我开始了整天和钻眼、装炸药和放炮打交道,并开始了艰难的两班倒。
这期间,中方营地也开始了对外来居住人口的大清理,没有办法,我不得不携家人到三滩沟大桥附近租了一间仅 7 平方的小屋,住宿条件极差。房主是当地人,还算善解人意,我们一家住在这里,有安全感。这里临近菜市,买新鲜菜,非常方便。
我是个“馋猫”。
老板曾开玩笑说,世界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为工作而吃饭;另一种则为吃饭而工作。
说得好极了!我想啊,我自然是属于后一种了。我对吃相当挑剔。可不是吗?没有好吃的,会直接影响我的情绪,影响我的工作。要是吃不好,每当上夜班,我就会不能自制,因为生物钟被搅乱了。尽管白天睡了觉,一旦到了下午夜或凌晨二至四点钟,我真的就像电视上的一则广告显示的———即使用牙签撑着,上下眼皮也能把他们折断。我经常闭着眼
新老板,语言不能完整沟通,我只好忍气。
唉,慢慢适应吧!
新老板几乎不能说英语,老用德语或奥地利地方土语向我发号施令。我只好绞尽脑汁,充分发挥想象,挖空心思尽量去揣摩他。有时,只有通过神色和手势来理解,实在不懂,也是无可奈何。老板也知道他自己的英语不行,因此,每当我实在听不懂时,他也只有手一摊,算了吧!
其他老外开着玩笑问我的老板:“Is he yourEnglish interpreter or German interpreter?”(他到底是你的英语翻译还是你的德语翻译?)
老外用德语向我朋友说,估计其大意是管我是英语翻译还是德语翻译,只要能听懂对方意思,工作能顺利开展就是好翻译。
那一刻,我大脑豁然开窍了。是啊,翻译工作并不仅仅是语言的交流,它还包括眼神、脸色、手势等身体语言,它必须具备很高的悟性,可以说是对我思维的一种特殊磨练吧!还好的是每星期可休息一天,如果上夜班,可休息两天。
这样,我们有机会回攀枝花与兄长团聚了,还可以与家人一同逛攀枝花的街道,吃饭,看电影,买
与兄长见面后,我们谈外面世界的发展、工作、生活等等。
女儿特别乖,伯伯特别喜欢她,伯伯还给她买了两套衣服。经济有点宽裕了,我们买起东西也就大手大脚,每次出去,总是满载而归。
在二滩,翻译是个好职业。
许多人没事也就来跟我聊天,谈心。更多的是想请我帮忙找工作,希望从我的话里得到启示。
我们房东的楼上有一个女子,貌似当地人,却十分能干。她白天在二标上班开卡瓦斯,晚上跑三轮摩托车出租,挣了不少钱。许多朋友向我提起过她,把她说成了一个传奇人物。据说,她丈夫 1978年起在黏土矿工作,她是随着丈夫进二滩的。二滩当时公路状况不好,运输工具也不多,这个地方确实就是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当地由于交通很不方便,教育也极其落后。这些人除了一些自己仅有的一点土地外,靠摘山上的山野果或核桃到街上换上一点钱来买盐油过日子。可她思维敏捷,不甘平庸,也不拘于地方条件的约束,善于跟一些驾驶员拉好关系,所以经常外出搞一些小商品并做起生意来。在那个时候,二滩没有几个能开得起商店的。
1989 年,四川省攀枝花二滩电站这个项目被中央批准建设,三通一平工作开始。工程技术人员、施工人员逐渐开始住进了二滩,其中包括了不少老外。
山花依然烂漫,但是,宁静的雅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开始有了喧哗声、隆隆的炮声、机器的轰鸣声。二滩醒来了!随之醒来的,还有这位传奇女子的意识。她选中一个好地方,与丈夫一起开了一家饮食店和一家副食店。她本来就和路上来往的驾驶员关系好,那些与她关系好的驾驶员无偿地帮她运来木材、干炭等。
每隔两三天她就到攀枝花城里去购商品,采取薄利多销的方式,在大批老外进住二滩前,已经挣了不少钱。于是,她又买了一部三轮摩托车,跑出租。她的生意随着她的人缘逐步发展,她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刘姐”。
和刘姐第一次见面是在房东的厨房,当时我正在做菜,她进来借火。我自然礼貌地招呼了她一声,并询问她摩托出租生意如何。
可她答非所问的话,让我瞠目结舌:“你不用拉近乎了,我们是老乡。”
哦,老乡!
是的,尽管她口音变了,但还是带有几分乐山乡音。
“你从哪里来,怎么知道我们是老乡?”她的话,引起了我继续发问。
“我是乐山西坝人,我听你的口音就知道我们是老乡,但不知你们从乐山何处来?”
“乐山牛华。”我很干脆地回答。
在这,又一次老乡见老乡,我十分激动。我们摆起家乡的龙门阵,滔滔不绝。
她已有五六年没回家乡了,我讲起家乡,她听得入迷,眼神里流露出对家乡的无限思念。
我们一家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朋友,一个老乡。
她住在二楼,有三间屋,周围用铁丝拦了一下,形成了她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她养有一条狼狗,取名攀西———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她家有一个老人,面容十分慈祥。她家还有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大家叫她五妹,听说是她以前做生意时请的人。
后来,刘姐与一个法国老外两人关系很好。当时房东的房子没有通电,老外帮助她搞了一台发电机,发电照明。这个老外在一标联营体任机电部副部长,在她的请求下,弄了不少人进联营体。尽管她说没有收别人的钱,但人家记住她了———“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认定她这个恩人,会想方设法去报答她。
她一旦在三滩沟有什么麻烦,带一个口信,就会有几百来号人前来相助。
和她认识后,我偶尔陪她出去办点事或吃一顿饭。本来大家都很熟悉我,现在又和刘姐在一起,名声在外,因此找我麻烦的人也就几乎没有了。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我得知她文化程度不高,小学还未毕业,但她没有自卑感,没有羞涩感,借偶尔捡得的一些不准确的英语单词加一半中国话与老外交流,也还结识了很多老外朋友。
当她向我报出生日时,更是感觉出奇地巧,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老天!一对多灾多难、尝尽坎坷的兔子!”我心里这样感叹。
她的经济基础比我的要雄厚得多。我心里暗想:既然都是一样的命运,我拼命也要向她看齐。有了目标,生活环境再差,工作条件再差,我也不会在意,剩下的,就是奋斗了。
我在厂房洞一干就是七个月。
厂房洞从仅有 3 米的高度提高到了 40 多米,宽度由 2.5 米扩到 38 米,主要是要在洞里安装六个进水口管道。每个管道直径有 28 米,也就是要求主厂房洞要达到 700 多米长,60 多米高,200 多米宽。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人造洞,洞内可容纳三万多人,将有六台涡轮发电机组和两座操作房(有五层楼高)座落在里面。
洞里常常灰尘密布,挖掘机,钻机的柴油烟雾和爆炸后的火药味每天陪伴我十二小时。每天下班回家,全身上下除了两个眼圈外,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一次值夜班,老板外出办事,留我看守工地,监督工作。由于我实在难耐疲倦,不知不觉靠在钻机轮胎上睡着了。另一个老外进洞来找我的老板,找不着。要求见翻译,我也没有理他。其他工人也在睡觉,问谁谁都不答应。那个老外火了,向我的老板告了一状,并骂老板管理不力,这下可闯了大祸。老板一进洞来吼得震天响,当场扣了所有工人五个小时工资,扣了我五个小时并给一个警告。
在二滩,联营体明确指示,对于工作不认真的人就必须给予警告,受了三次警告以上的人,就被开除。而每次警告就会扣除当月奖金,那时,我每月的奖金是 350 元。被警告就意味着扣钱。
我自知理亏,不便理论。但还是找了一个具有人情味的理由向老外解释:
“I’m sorry! I know I was wrong, I’ll correctit quickly. Trust me! I’ll never sleep in the working time again, please forgive me this time. Don’tcut my working hours and cancel my warning, ok?”(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会很快改正的。我将永远不会在夜班时睡觉了。这次就原谅我吧,不要扣我的工作小时和警告了,好吗?)
“No, no way! You won’t have a next time,only this time finish all.”(不,没门,没有下一次了,仅这一次就完全终结。)
当然,这几句话也是我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老外的脾气一旦发了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更不用说这次我让他丢了面子。因此,不管我怎么解释,老外也只顾摇头。这一举动也深深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心想:平常我那么用心为他工作,从来没有要求什么特别的,更何况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还为他解除了多少麻烦。这次那么狠心地重罚我,跟他干还有什么意思?
我心一横,提出辞职。
我要他交出考勤卡。
当时我的语气那么坚决,脸色特别难看,几乎到了要动手打人的程度。
老外呢,始终认为他自己没有错,是为了工作。他把考勤表扔给了我。我拾起来,摔手把门一关,就出洞去找洞挖部部长。
这是我进二滩以来第一次向老外发火,并且爆发得那么猛烈。
我按照辞职程序去找洞挖部部长签字,然后到人事部办理辞职手续。
当我走到洞挖部部长办公室时,正是早晨六点半钟,正好部长 Mr. Geolo 一人在。小心翼翼走进办公室说道:
“Mr. Geolo, would you please sign for me? Iwant to resign.”(Geolo 先生,你能给我签一下字吗?我要辞职。)
“Resign? Why?”(辞职?为什么?)部长很是惊诧。
我用极其委婉的语气向他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说明是由于老板不给改正的机会,才蹦出想辞职的念头。
部长把我的考勤单看了一遍沉思了半天,最后对我说:“Would you please tell me the truth? Doyou like working here? I knew your before job, whichwas very good. So, I try to put you to another job site.But first I want to talk with your boss. I want to knowthe fact. I can’t believe you alone. Please wait for meoutside my office. I’ll give you the answer. ”(请你告诉我实情,你愿意在这里工作吗?我知道你以前的工作,是非常好的。因此,我试图把你放到另一个工地。但首先我要跟你老板谈一下,我要知道真实情况。我不能单方面相信你,请在办公室外面等我一下。我一会儿给你答复。)我本来没有想到辞职,既然部长先生给了我一个台阶下,我也就不便固执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部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语气十分严厉地说道:“Ok, Mr. Xiang, I already understand what happened. You are wrong actually thistime. You are an interpreter. Also you should be responsible for the labors, if you are sleeping, the laborsall sleep. When can we finish this job? We can’t stayin China forever, right? Anyway, you worked for Universale-Bao very hard, also well. So, I’ll give you only
one chance and put you in cable way shaft working forMr. Stone. Hope you work hard like before and themost important thing is that you must not sleep in thenight shift anymore.”(好了,向先生,我已经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情况,这次的确是你的错,你是一个翻译,同时你也是工人们的管理者,如果你睡觉,工人们也跟着睡觉。我们什么时候能完成这个工程呢?我们不能永远呆在中国,对吗?不管怎样,你曾经在Universale-Bao 工作很努力,我将只给你一次机会并把你放在电缆斜井为 Stone 先生工作,希望你努力工作,但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在夜班睡觉了。)部长的语气很坚决,不容我争辩。此时此刻只有回答:“Ok, I’ll try my best to do my job well! Thankyou very much!”(好的,我将努力把我的工作干好。非常感谢!)
心里总算平静下来,我回到住地美美地睡了一觉。下午向妻子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妻子带着责怪的语气告诉我,既然家里做生意,生意不行,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找钱的机会,应当好好珍惜,努力去干好每一件工作。
我老实地点着头。
其实不用说,我也意识到了这点。在二滩工作,在这是我一生难得磨炼自己的机会。
妻子、女儿已在二滩呆了近一年,女儿快到三岁了,由一个进攀枝花时只能扶着墙走路的小乖乖,变成了一个可以自由自在到处跑的、爱跟爸爸争吵的、有脾气的小女孩子。
女儿一天天长大,该上幼儿园了,我跟妻子都一直认为女儿得接受正规教育。
三滩沟没有幼儿园,只有往山下面走,到小得石镇上才有一个幼儿园。太远!如果到小得石租房子住,我的工作很不方便,妻子也不可能带着女儿每天乘坐中巴车颠簸地来回穿梭。于是,我跟妻子商量后,决定择时间将她们送回乐山。我们一家人虽然都舍不得离开,但必须接受现实,毕竟子女的教育对每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大事。
一提起她们娘儿俩要回老家,我心里就难受。我又要过单身生活了。
我决定,过两天才去电缆斜井工地报到。我们很快收拾起东西,乘当晚的列车,将她们送回家乡。到家的第二天,我和妻子一起联系了牛华幼儿园。确定了女儿的上学日期,我匆忙地独自乘上晚上返回攀枝花的火车。
第三天早晨,我早早地回到了二滩,到工地报到。(未完待续)
编辑点评:工作着是美丽的。大二滩,小翻译,英语德语,艰难艰辛。该连载小说用朴实无华的笔触,精准细微地描绘了大工程翻译从业者的工作与生活,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阅读价值,给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