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饭后得闲,打开大伯前几日发来的《十字家纪事》。多年以来,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一本书,哪怕一篇文章。一页页翻阅,就如同打开一部厚重的历史,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读来,满眼里浮现出我从未知道、从未接触的人物、事件。那些好似活灵活现的人物,就这样一幕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虽未亲历,确如亲顾。
十字家确实是个传奇。大伯笔下的白家祖辈一个个活了起来,我的曾祖,此生从未谋面,此时却是如此熟悉。午睡时间让我彻底失了眠,我脑洞大开,把自己融入到大伯的笔下文字中,幻想我可能就是白家村那个旁观者,———一个自始至终的旁观者,看着白家十字一大家子的衰而复兴,子孙繁衍。
十字家二爷,高大个子,留个抓抓头,很是精神,还是个练家子。我不知道什么是抓抓头,想来应该是民国剪了辫子后留下来头顶的那一撮子头发呢,这个解释不知道讲得通不。二爷的婆娘是个大脚,也是个大个子,生得也算俊俏。二爷育有五男三女,男皆已婚配生子,女也已觅得良婿,五子手艺加身,就是务农的二子、三子也是一把好手,尤其是五子———白世俊,挂得一手好挂面,做的一手好木匠活,种得一手好旱烟,弹得一手好棉花,更得二爷欢心,男耕女织、欢声笑语……叫我这个旁观者甚是羡煞。可能是天妒良才、地羡红颜,十字家人熬过了那个人人饥荒不堪回首的年月,却在战乱不休,社会不宁,民生凋敝,疾疫流行的年月中接二连三折了多人。二爷家的几个儿媳接连病故,个个留下小儿弱女,就连出嫁几年的三个女儿也相继薄命病亡。这是要塌天呀!二爷见连遭厄运,早已暮年的他便四处寻药求神,怎料药不灵,神不护,十字家二爷,在晚年之际连遭打击、身心疲惫,不幸患痢疾1943 年 11 月 25 日不治而去,享年 72 岁。
二爷走了。带着许多的遗憾,带着未完的故事,悲怆地走了。十字家的儿子本想把为全家操劳了一生的慈父的丧事准备得讲究和隆重些。现在只得先把二爷的棺椁处理后放于院中,待家中殷实些再行安埋。不到两年,其三子又不幸病亡。在那个科学不发达而迷信盛行的年代,这些连连的致命的厄运,
十字家世字辈的弟兄几个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打了两年的磨子,攒够了待客的面、油,喂了两头在地上起不来的肥猪,才于 1945 年冬举行了二爷与其三子的安埋仪式,至此,十字家二爷方才入土为安。许是苍天悲垂,神灵动容,安埋二爷的那天大雪纷飞,万物素裹,宾客众多,场面盛大而隆重,
1946 年,十字家倾全家之力谋得三间院子,又得一乞丐曾蒙十字家眷顾的高人赐得楹联一幅,上联曰:“天地间工农居首”,下联称“家庭内孝悌为先”,方得庇佑十字家分家落户、子嗣兴旺。
至此,十字家在祖上的佑护下,在南场新落成的院落里生根。随后勤俭持家、深明大义、教子有方、刚正朴实、疾恶如仇、从善怀德、正身行义,十字家逐渐兴旺。至清末民初以至三四十年代扶风一地罂粟种、吸屡禁不绝时,十字家无一人沾染赌毒之习。这得亏十字家二爷的教子德能,也得亏十字家
“你笑得真可爱……”一阵音乐响起,突被惊醒,原来我早已入梦。梦中,我看到了十字家坐落在白家堡子十字路口的我的祖宅,我应该称曾曾祖母的妇人,头上盖个兰格格帕子,粗布衣裳,紧紧缠起的裤腿,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时不时帮我的曾祖———十字家二爷捡捡麦中的麦草。我的曾祖,一簸箕一簸箕在拾掇着儿孙的口粮,子孙们也个个忙碌着,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曾祖像极了我的爷爷,瘦高个,精干得很,他笑看着他这一众儿孙,他笑了。
二爷,如今民安国泰,风调雨顺,你可安息了。
(二)
又梦到老屋了。
许是近两日一直沉寂于《十字家纪事》中,每每午夜梦中,总会梦到逝去的人和过去的事。所有的一切总是清晰的出现在我的梦中。老屋前的槐树,黑漆木门,长长的巷子,几个孩童嬉笑打闹,秋千咯吱咯吱,上上下下荡着,几颗碗口粗壮的楸树遮蔽着不大的四方院落,房檐台上,老旧的竹椅上,一位着装朴素的老人,慈祥的微笑着:“狗娃,慢嘎子,看
又是南柯一梦,梦回老屋。
在我的记忆中,曾祖的几个儿子中只有祖父还在,几位叔伯家的房子和我家的老屋呈南北丁字状,叔伯也早已另立门户,生根添丁。在老屋,除留给我无限的快乐和宠爱外,其他的就是人心的温暖到人心的凉薄,爱恨情仇,这四个字,也因为一些人的离去而成为过眼云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一切也终以归于尘土而了结。
不知道是记忆深刻,还是人的执念,午夜梦回,梦到的还是旧时的院子。可老屋现在已不是我的老屋了,再也寻不到一丝旧时痕迹。
记得老屋门前有棵土槐树,不知这棵树是何年何月何人所栽,我想它肯定是见证了十字家几门亲兄弟的生活点滴和喜怒哀乐,见证着十字家一大家子兴旺发达。从我记事起,这棵树就深深扎根在老屋门前,粗大的枝干、浓密的树叶,伸展开来,庇佑着十字家世代祥和。
老屋大门是两扇黑漆木门,门上整齐的排列着几行黑色的圆木铆钉,门上一对门神忠诚的守卫着老屋。老屋门口东面有块大石头,爷爷总是喜欢蹲在上面抽着旱烟,奶奶总爱拿块垫子铺着坐,只要一回家,总能见到爷爷或奶奶或蹲或坐在那。老屋搬到南城背后之后,那块石头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那个上面留有我深深的记忆,那些个爱恨情仇,爷爷的悲鸣、无奈、默然。
推开老屋的黑漆木门,“嘎吱”一声,儿时的记忆便像放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那一条长长的巷子,一直往前延伸着,却没有戴望舒写过的场景:撑着油纸伞,优雅的在雨巷中徘徊……戴望舒已逝,那条悠长的雨巷,那个撑伞的人也被世事蹉跎,不堪回首。
长长的巷子两边土墙上整齐的排列着铁钉,那是用来挂玉米的。秋收的季节,黄橙橙的玉米棒子被爷爷、父亲和小叔挂在墙上。我们几个孩子最是喜欢玉米成熟的季节,因为可以在上学时悄悄的拽上一个玉米棒子藏到书包里,在学校门口的小摊贩那里换灶糖吃。当年,不知偷藏过多少玉米棒子,偷换过多少回灶糖,其中的喜乐不是能用文字所能表达的。
巷子中间用砖头铺有一条小路,下雨天可以不脏鞋。老屋院子呈菜刀型,细长的巷子像刀柄,四方的院子像刀面,这样的院子或许有它不得已的故事吧。老屋北边有三间上房,西边三间偏房,上房东北角处,奶奶养了几只鸡,最早的时候还是羊圈,圈养着我的那只“羊妈妈”。每年春天,院子里开满了花。楸树粉白粉白的花朵,一簇一簇的,就连那棵鲜少结果子的苹果树也开出了粉白粉白的花,偶尔会有蝴蝶和蜜蜂在它跟前打着转儿。苹果树旁有棵桑树高高的矗立着,绿叶布满枝桠。桑果成熟的季节,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候,黑黑大大的桑葚,成了儿时最美的味道,回不去的记忆。
老屋南面墙根处有一眼水井,裂了纹的辘轳上一圈一圈缠着麻绳,水桶放下去后“咕咚”水声响起,奶奶摇着辘轳把慢慢悠悠、吱吱呀呀的打水。每逢夏日,这眼水井就成了“土冰箱”,西瓜放进水桶吊在井里一下午,吃起来冰甜可口。东边墙根处还有一棵榆钱树,每年初春,奶奶总会撸下刚发出的嫩榆钱,为我们蒸榆钱麦饭。嫩嫩的榆钱儿拌上些面粉搅拌搓匀,蒸熟后用调好的蒜水辣子伴着吃,也可以撒上白糖吃。还有屋后的洋槐树,每年结满串串奶白色槐花的时候,总能吃到奶奶亲手做的槐花麦饭。这些童年的味道现如今只能在记忆中寻觅。
岁月更替,老屋迁徙,水井早已干涸,苹果树、桑树、榆钱树被砍了,楸树挪到了奶奶的新居,老屋的院子卖给了别人,大伯用他的相机记录了老屋的角角落落,而我只能在午夜梦回再去看看那条巷子,那个院子,那棵棵树,那些物件,那些人。如今,老屋旧址荡然无存,偶尔回家想去看看,却无从寻迹。那些甜甜的桑葚,粉白粉白的花儿,儿时的秋千,玩耍的身影,欢乐的笑声,我的童年时光,飘着槐花香的老屋,都被远远的留在了记忆和梦中,遥不可及却又似乎伸手可触,就像风筝一般,尽管飘着,但却被牢牢的牵着,再远,根也在那里,不会因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只会像窖藏的酒,弥久而香醇。
有人说:不要老活在回忆里,要往前看……可是,我想说,如若不去回忆,不去把它们记录下来,那么等到我们将来老了,满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时候,心灵无法寄托的时候,想不起看不到过去的时候,那将是多么的可悲。回忆过去,不是停滞不前,而是想给心安个家。安放自己的魂灵,才不至于心没有方向,情没有所牵,愿没有所寄。
记得前些年回老家,移栽至奶奶新居的几棵楸树,愣愣的又是开出了粉白粉白的花朵,一簇簇、一串串,在院墙处向我招手,似乎在说:你回来了。是啊,我回来了,却再也不见屋里的主人,那个裹着棕色头巾,穿着斜襟子衣裳,蓝布裤子,方口布鞋,在门口与人拉着家常的奶奶,慈祥的面容,在我心中永远烙印,不死不灭。
斯人已逝,时光荏苒,一切终将成为记忆中口口相传的一个个美丽的故事,我们也终将成为故事中的人,十字白家,儿孙繁衍,兴旺昌盛,美丽的故事还在待持续,还待白家儿女精彩的续写。
感谢大伯父和一众亲朋乡邻,百年之后,还能让白家儿女追根溯源,找到来时的路,知道归去的途。
星光点点,烟花三月,未来可期,此生不负。
编辑点评 一个家族的存亡兴衰,总是要打上时代的烙印。千千万万个家族历尽艰辛,血脉绵延,才有了泱泱中华。